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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一只螢火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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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一只螢火蟲

周正從書櫃底層抱出了兩個盒子:“這裏都是我的收藏品。”

很有年代感的記憶——大紅色、方方正正、陳舊的月餅盒。

就是每個人童年都會有的那些小玩意,不約而同封進某個餅幹盒裏,若幹年後無意打開,像機關一樣觸動記憶、以供緬懷的萬花筒。

林霜小時候擁有的更多,她有成堆的洋娃娃和數不清的小玩意,可惜隨著幾度搬家和家庭的離散,大部分都被有意或無意地遺棄。

“這個我小時候有一大盒。”她在盒子裏撥了撥,捏起了一顆彩色玻璃珠。

除此之外還有缺胳膊斷腿的塑料小人、方便面裏的人卡片牌、用剩的鉛筆和半塊橡皮、劣質貝殼粘的小船,課本疊成的方紙板、水裏撿來的石頭.......

林霜看見他的小學畢業證。

內頁粘著一張小小的黑白照,顏色已經泛黃,但仍能看清那個小男孩,系著紅領巾,頭發和眼睛烏黑,瞳孔極亮,臉龐端正。

林霜多看了兩眼,撐著下巴:“你小時候還挺可愛的。”

絕不是那種肉乎乎軟萌萌愛撒嬌的小孩子,而是在山裏奔跑、水裏淌過,肩膀又瘦又硬,也許夏天曬得烏黑,冬天像火爐般熱騰,林子裏猛然拔節而高的小樹苗。

盒子底層壓著一層過塑的老照片,不多,七八張,她看見了更多的周正。

大多數是幼年或童年時期的照片,人很瘦,頭發很短,圓圓的腦袋,五官很清秀,黑黑的眼睛盯著鏡頭,很拘謹的站著。

“這是......你爸爸媽媽嗎?”

她看見了兩張全家福,一家三口,周正站在中間,兩邊的父母面目模糊,眼神沈默,身上有那種踏踏實實的氣質。

“對。”

“你媽媽長得挺漂亮的,頭發很長呢。爸爸和二叔長得挺像的。”

“有點吧,他們跟我爺爺也像。”周正也掃了眼。

“叔叔阿姨是什麽時候出事的?”林霜以前聽順仔提過兩句,是個意外事故,但她從來沒和周正聊過這件事。

“十歲的時候,我爸媽承包了村裏的水庫養魚,有一天晚上大暴雨,白天他們剛放過魚苗,水庫還沒封閘,他們倆半夜起來去關閘,兩個人都沖進水裏了。”

他臉色很平靜,語氣也很平靜,很自然的把桌上的照片收起來,看不出多餘的情緒。

成年人的情緒也許不需要外露。

而後她看見他初中的記憶,鄉鎮中學的學生證,學校的獎狀,運動會獎牌,生物課的樹葉標本,可是已經沒有照片了,可能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再拍照,只有一張畢業合影,他站在人群裏,穿著校服,模樣特別青澀,頭發有點長,抿住唇,收著下巴看鏡頭。

高中的東西更多了,有些是她熟悉的,北泉高中的飯卡、校園卡,學校校徽、每年的成績單,畢業同學錄,幾張畢業留念照,照片裏周正一副沈默寡言的模樣,神情稍稍陰郁。

最下層有個小盒子,她問他:“這裏是什麽?”

“你可以打開來看看。”周正看了她一眼,聲音出奇的柔和。

盒子卡得很緊,裏頭東西不多,零零碎碎幾樣。

一包卡通圖案的手帕紙,一支顏色粉嫩的水筆,幾粒水果糖,一顆費列羅巧克力,一枚彩色小珠子。

這些都很普通,出現在學校任何一張書桌上的都不奇怪,不普通的是.......它們被一個男生單獨放在了一個盒子裏。

“這個牌子的水筆我以前經常用,很好寫。”林霜一眼看出來:“這些是哪個女同學的東西?”

“你怎麽知道是女生的?”

“紙巾香噴噴的,肯定是女孩子用的啊。”她撚起那顆彩色珠子,笑問他,“這應該是手鏈上的珠子,或者項鏈之類的吧,女孩子送你的定情信物?”

周正垂眼,淡聲道:“不是,我在學校操場撿的。”

“喜歡的女生掉的?”

周正頓了頓:“算是吧。”

林霜根本想不起來這是她的東西,她曾經擁有的太多,對這微不足道的一點並不上心。

“哪個女生?你朋友?”

“也不是,我和她不熟,也沒什麽交集,她不認識我。”周正抿唇,坦陳道,“但她無意間幫過我忙,我挺謝謝她的.......這些東西,當時留下來做個紀念,後來放進了這個盒子裏,一直沒有打開過.......”

他和林霜幾乎沒有直面交流過,他們曾經擦肩而過,有過一兩秒的對視,但也是背景板一樣的存在——食堂裏坐在附近的人潮,走在一條路上的校友,舞臺下的觀眾,操場上路過的身影——過目即忘。

“那就是心有好感嘍,沒邁出去那一步。”林霜神情不以為然,把東西放回去,“後來這個女生就這樣消失啦?還是有別的故事?”

誰年少的時候沒有一兩個喜歡的人,暧昧的,興趣相投的,朦朦朧朧的那種情感,我們以為那一瞬的心動會記一輩子,其實過幾年就消失在腦海裏。

經歷的感情太多,林霜對此已經熟視無睹。

周正看著她擺弄那幾樣東西,心裏想,是否有告知的必要?

讓她知道他當年的暗戀,看她的驚愕或是驚喜,然後換來她的感動或是感慨?

這其實並沒有什麽值得感動的,更不值得被提及。

他什麽也沒有做。

在相遇之前,他從沒想過平行線也有交匯的一天,知道各自的路不同,高中畢業後,把東西收拾起來,塵封進心底,成為一段過去的記憶,偶爾想起,卻再也沒有單獨拎出來過。

沒有癡心等待或者苦苦留戀,更沒有暗地的關心和照顧,若是一直沒有重逢,他甚至可能和另一個女孩牽手走進別的故事裏。

在她難過、傷心、孤立無援的那些時間,他甚至不知道她的遭遇,按部就班過著自己的生活,讓她獨自面對那些痛苦。

可最後偏偏遇見了,他用力抓住了她。

“以後有空再慢慢跟你說,其實是個非常無聊的故事,一點都不有趣。”他把東西收拾起來。

如果他們能走得更遠,某一天他會若無其事的告訴她,其實他很早就認識她,記得她,喜歡她。

“好啊。”林霜撩撩自己的長發。

她這種個中熟手,對男友十年前的一段懵懂少男情懷並沒有抱多大的興趣。

不知道為什麽,看完這些東西,兩個人的心突然都沈靜下來。

**************

這天因為林霜,周二叔家的廚房早早開火,家裏的晚飯開席很早,掌燈時候菜就端上了桌。

二嬸讓周雪去樓上喊林霜和周正下來吃晚飯。

周雪頭埋得很低,悶聲道:“我不去,你們自己去喊。”

“你這丫頭好端端的怎麽了?”二嬸詫異,“誰欺負你了。”

“剛坐我屋裏就不說話,光顧著玩手機。”奶奶嘮叨,“跟她說話也聽不見。”

周正恰好帶著林霜下來看奶奶。

周雪窩在沙發裏,眼睛盯著手機屏幕上,板著臉,閉嘴不說話。

晚飯是在周二叔家吃的,兩家的小樓緊挨著,算是一家人,逢年過節吃飯都在一起,林霜過來,二叔家當然算最親近的長輩招待,飯菜很豐盛,把林霜的碗都堆得冒了尖。

飯桌上聊些家常話,有周正在,話題總能輕而易舉過關,二叔二嬸猛誇周正,再誇林霜,最後誇兩人有緣分,總得來說,飯桌上氣氛還算不錯。

周雪倒是默默無聞當背景板,低著頭一聲不吭。

二叔二嬸能看出來,林霜不是那種接地氣的普通姑娘,也有些講究,吃飯的姿態很仔細,儀態幹凈又好看,吃的東西也會挑,周正挾到她碗裏的東西總要看一遍,肥肉和帶皮連骨的東西不吃,沾油帶灰的顏色也不要,有些嬌慣底子在。本來吃過飯指望著周雪陪著林霜聊聊說說話,畢竟是家裏的大學生,哪想一眨眼已經不見周雪的身影,樓上的燈亮著。

“這丫頭太不懂事。”二叔陪笑,“阿正,霜霜難得來一次,你好好陪陪她,吃完飯帶她到村頭去溜一圈,看看咱村裏。”

冬天太陽下山早,鄉下人少,更沒什麽消遣活動,無非是看電視玩手機串門聊天,周正問林霜:“要不要走一走?”

林霜搖搖頭。

兩人陪著周正奶奶回屋,打開電視看了集連續劇,說了一會話,周正提水伺候奶奶洗漱,林霜先回了二樓。

周正上樓時,房間裏沒有人,找了一圈,發現林霜站在晾衣服的露臺上抽煙,仰頭望著天上的星空,手中火星明明滅滅。

風吹拂她的長發,背影有種罕見的溫柔。

煙抽了第一根,緊接著是第二根。

他慢騰騰踱步過去,站在她身邊。

“奶奶就睡了?”她柔聲問。

“嗯,躺下了。”

“挺早的。”時間才八點半。

“老人家睡得都早。”

“我們聊聊吧,周正。”她聲音很溫柔,語氣近乎呢喃。

“聊什麽?”周正回她。

“隨便。”她語氣帶著笑意,“想聊什麽聊什麽。”

“好吧。”他伸出一只手,語氣微沈,“煙給我支吧。”

林霜瞟了他一眼,把兜裏的香煙和火機塞到他手裏。

周正磕了根煙出來,點火的動作有些急切,指間夾著煙,嘗試著吸了口。

女士煙,煙味很淡,帶著薄荷的清涼,不難抽,他不反感這個味道。

他眉心皺著,嗓子微嗆,聲音啞啞的:“你說。我聽著。”

林霜捏著手裏的煙停了很久,最後彈彈煙灰,猛吸了一口:“我不會因為任何人、任何事情改變自己。”

“誰要求你改變了?”他音調硬邦邦的,“有人要求你改變了嗎?”

林霜眼睛盯著面前,默默的,沒有回應他的話。

他再吸了一口,微微咳了聲,垂頭:“我的家讓你難受了?”

她點點頭。

“哪裏難受?你不能接受這種貧窮?還是不喜歡我的家庭關系?”

她淡聲道:“是個人差異........你需要一個家庭,而我,我不需要家庭.......”

他聽了她的話,眉頭生硬,語氣微冷,又奇異的帶著一絲嘲諷:“我都沒想,你已經想過家庭這個詞了嗎?我什麽時候問你要過家庭?”

林霜靜靜看了他一眼,掐滅了手中的煙頭。

“而且,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家庭是什麽樣的。”他聲音沈悶,“我什麽都沒說,什麽都沒要求。”

“可是我們都在往那個方向走。”她把頭發撥到耳後,垂著頭,“總是躲不開的。”

他問她:“你想做什麽決定?”

林霜低眉順眼,不說話。

她說不出口。

他抽了最後一口,把煙掐滅,眉眼凜冽,淡聲道:“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,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吧,別在今天,也別在這個時候。”

“好。”

兩人回了房間。

周正去浴室放熱水,找了條毛巾給她:“今晚湊合一下吧。”

她沒洗頭發,很快就出來,套了一件周正的舊T恤,屋子裏開了空調,周正開著電腦幹活,林霜窩在床裏玩游戲。

鄉村的夜晚特別安靜,不知道為什麽,她在這裏的環境裏很容易犯困,趴在床上不知道何時睡著的,其間模模糊糊聽見一點動靜,腳步聲,關門聲,身邊人的呼吸聲。

醒過來的時候,她蓋在被子裏,眼前漆黑一片,伸手不見五指的黑。

林霜摸不著自己的手機,但知道自己身邊躺著人,被窩裏的熱度很暖,周正和自己隔著一點距離,她能模模糊糊看見他的輪廓。

她睜著眼,打量著漆黑的屋子。

眼前突然有一點微綠微黃的亮光,她盯了很久,那亮光在飛動,亮度從一點變成了一行。

“周正,有光。”她喊他。

周正沒睡著,聽見她的聲音睜開眼。

“天花板上,右邊的角落裏。”她聲音靜悄悄的,眼睛跟著光源移動,“它在動。”

“是螢火蟲。”他看了會,“螢火蟲飛進來了。”

它找不到出去的路,一直在窗簾旁打轉。

“冬天也有螢火蟲嗎?”她很少見螢火蟲,覺得很新奇。

“有,不過很少很少,可能屋子比較暖和,它飛進來取暖了。”

兩個人一起盯著那只小小的發光的蟲子。

“螢火蟲也怕冷吧,讓它在屋裏睡好嗎?”她扭頭問他。

“它不會留在屋子裏,會一直找出去的路,到最後會累死的。”

周正起身,嘩的一聲拉開了窗簾。

月亮升到了天空正中間,淡淡的月色照進來,屋子裏一切東西都亮了,現出了具體的形狀。

外面也是亮的,星空深藍色,微小又擁擠的星星掛在天幕,田壟和樹林看得清清淩淩。

周正打開了窗戶,靜靜的站著等著螢火蟲飛出去。

她也掀開被子起身,抱著自己的胳膊走到窗前,望著外面的景色,感慨:“夜色好漂亮。”

一輪彎月,幾片雲翳,漫天星海,微冷的呼吸和廣袤沈默的大地。

比城市更本真。

“當心感冒。”他取過搭在床尾的外套,披在了她的肩膀,

“幾點了?”

“快十二點吧。”

往常這時候,她在家還沒睡著,這會也是睡意全無,倚在窗邊看寂靜鄉村風景。

沒有一丁點聲音,甚至連蟲鳴和鳥叫都沒有。

他站在一邊,看她眼睛一眨不眨,神情認真望著窗外,是純真又寂寞的美。

周正從身後摟住了她,手臂繞過腰肢,把她整個人裹起來,臉頰埋進了她肩窩。

她反手摸了摸他毛絨絨的腦袋。

兩人靜靜的站了很久。

這一刻他們呼吸相連,脈搏的跳動同步,甚至連靈魂都是相通的。

“周正.......”她凝望著樓下的田地,聲音軟軟的、輕輕的,“我不想改變自己,我不想生孩子。”

“沒人讓你改變,沒人讓你生孩子。”他摟緊她,“至少我沒有這樣要求你.......霜霜,你是和我生活在一起,你就隨心所欲的活著就好,其他的都交給我,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。”

“那‘家庭’怎麽辦?”她黯然。

“比起家庭,我更喜歡快樂啊。”他捏住她的手,“我的父母去世很多年了,我的奶奶還有一個兒子,我身上的束縛很少,過去得到的也很少,我想有人帶給我快樂,不管是身體上,還是精神上。”

“跟我在一起會快樂嗎?”她扭頭,認真問他,“我每天壓榨你,欺負你,你不覺得累嗎?我發脾氣的時候,你不煩嗎?”

“你多喜歡我一點,多愛我一點。”他蠱惑她,“你對我笑的時候,我從來沒有覺得累過,你躺在我身邊的時候,我從來沒有煩過。”

她眼眶生澀,面龐拱進了他的肩頸。

他低下頭,在她臉頰啄了啄。

他們在清澈的月色下接吻。

小小的螢火蟲終於找到出路,飛出了屋子。

臥室裏的窗簾拉上,屋裏陷入一片漆黑。

他把她帶回床上,吻到情迷意亂的時候中斷。

“這裏沒有套。”他抵住她的額頭,吻了吻紅艷艷的唇,艱難停住,“我們睡吧。”

林霜摟住他的脖頸,把他纏得很緊,情難自抑蹭他,輕輕喘氣:“你想嗎?想就繼續吧,我安全期。”

她貼著他的胸膛,低語喃喃:“周正.......你要對我好一點.......”

也只有他,只有他才能讓她這樣。

“安全期安全嗎?”周正摟住她,靜靜等自己平息下去,摸了摸她的臉頰,“等明天回家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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